北大毕业,做高管 10 年后去拍电影,她为何放弃主流“理想”人生?
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2499 篇文章
印象中的荷兰是一个有趣的地方。
从家到学校十分钟的车程里,晴朗的天空突然间雷雨交加,接着鹅毛大雪漫天翻滚,一阵大风吹过天晴了,转眼又下起了冰雹,一会儿又停了,最后太阳出来了喜洋洋。
想来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,作为北大交换生来到荷兰留学,那是我第一次在异国生活,除了多变的天气,对很多事情都倍感新奇。
最让我难忘的事情有两件。
初到荷兰,我从学校步行至市中心观光,脸上闪烁着观光客的微笑。想是面容过于友善,招来一个在路边徘徊的荷兰人。他朝我嘅哩哇啦说了一通荷兰语,见我一脸懵逼改成英语,表示是要向我问路,问我难道不是本地人?我简直怀疑这人脑子有病,我明摆着是个黄皮肤黑眼睛的亚洲人,哪里长得跟本地人有半毛钱关系。
没过多久,我便了然。荷兰是悠久的港口国家,当地居民哪里来的都有,早就习惯了一件事,外表是看不出一个人的。
风和日丽的下午,我在离学校不远的车站等火车。我不耐烦地沿着站台溜达,遇到一个荷兰小伙子,也是等得百无聊赖,确认过眼神我们就唠起嗑来。听说我是留学生,小伙子也介绍起自己,他刚刚高中毕业,成绩还不错,打算先看看再晃晃,兴许过两年也念个大学。
我直勾勾地瞪着他,成绩不错难道不是应该马上考大学,先看看再晃晃是什么鬼?他直勾勾地瞪回来,为什么要马上考大学?为什么一定要考大学?为什么你非要考大学?他的三连问问得我瞠目结舌如遭雷击,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无知,我从来就不知道还可以有另外一种选择。
活了二十年,我第一次看到了世界的不同,第一次知道可以有不一样的选择。
▲ 图片来源于网络。
小时候的我是个到处涂鸦的熊孩子,洗菜盆子、老爸的袜子、邻居家的狗子……为了让我不祸害更多,爸妈把我关进美术学习班。
静物里的苹果摆烂了几箩筐,列宁石膏像从雪白画到泛黄。最后,我却没有报考美术学院,理由听起十分凡尔赛,因为我的文化课好到被北京大学录取了。
这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。人生如果可以重来,我会选择走进艺术的殿堂,习得一门手艺,成为一名匠人,用时光修炼技艺直到精湛,诠释所观所感生活之美。那会是我欣喜的归宿,也是我兜兜转转走完前半生,才终于明白的真正所求。
人在年少时,总会向往别人说的好东西,因为不知道什么东西才是自己觉得好的。有人就这样跟着别人走了一辈子,至始至终不知道自己觉得什么好。有人发现了自己觉得什么好,却已经走到一半不想再走回头路。也有人一旦明白了自己觉得什么好,就没法不回头,总想去到那里看上一看才能消停。我想我属于最后一种人。
六年的美术学习并没有枉费,它给了我审美的触觉,去接收各种各样的美。我喜欢小说的幻想、音乐的情绪、油画的味道、照片的语言……而这些美在电影里得到了整合。电影是故事、是表演、音乐、摄影、美术……它装下了许多美,最后成为了另一种美。
在荷兰留学的日子,我结识了同样喜欢电影的朋友们,我们一起观看来自世界的五花八门的电影。我看到了那么多不曾看到过的电影,它们强烈、个性、艳丽,好看得令我沉醉。电影,从这个时候成为了我的一种向往,但是把它做为职业,是一件我想也不敢想的事情。
从荷兰回到北大,正值毕业的当口,我投身茫茫求职大军,从善如流地成为了波士顿咨询公司(BCG)的咨询顾问。2004 年的 BCG 和咨询业如日中天。手捧金饭碗,日日加班,夜夜加班,我乐在其中,前途可期,钱途可期。然而,这种其乐融融仅仅持续了一年。
我做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手术,却因为赶上国庆节床位紧张,被安插在了晚期癌症患者的病房。白天大家有说有笑,到了晚上,死亡的恐惧便灌满整个屋子。生命越到最后越需要光明,夜是最难捱的时间黑洞。
有人在夜的最深处离开了,再也没有回来。我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,如此清醒地眼睁睁看着它到来。从那时起,我心里被埋下了一个念头:生命有限,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。而从想做到做,我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。
▲ 图片来源于网络。
2004 年到 2014 年,我告别 BCG,完成沃顿商学院 MBA 的学业,加入 Apple 的零售神话,跻身迪士尼高管之列。在别人看来这是根正苗红一路青云的十年。而我却感到离自己越来越远。
2012 年的冬天,我发现自己严重抑郁,怎样都高兴不起来。对生活失去兴趣是一件恐怖的事情,就算对生命放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念头吓到了我自己。
我想不通,为什么不开心,有什么不满足呢,一切看起来都很美。理性在感受面前慌乱了阵脚,自我说服的尝试全军覆没。
我问自己:做什么能让我开心起来?我心里的声音说:拍电影。这听起来简直是荒唐,但这个声音强大而坚定,令我感到别无选择,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没有用脑袋而是随心所做的决定:好,那就去拍电影。
多年以后,回望这个决定,我懂了它是一种必然。涂鸦的小孩、看到另一种选择、被电影之美感动、思考生命的意义、对不敢面对真我的厌倦……这些时刻像一粒粒种子,长进心里,不断膨胀,破土而出。人的初心是执念。
一位大师说过,放不下的就要捡起来。
在北京电影学院读书的日子,有着重回少年时的美好。
清晨六点,校园里便满是人影,念台词的练形体的,稚嫩的脸蛋上写满桀骜,青春的气息如杂草般野蛮生长。脱掉黑压压的职场套装,换上最简单的 T 恤牛仔裤,我连蹦带跳地奔向这片草地,与之融为一体。
▲ 图片来源于网络。
也有跟年少时的不同之处,这时的我终于知道了什么是我想要的,不再任人左右。不喜欢的课坚决翘掉,喜欢的老师绝不放过,课堂上交锋,课后死缠烂打,榨取干货无所不用其极。
导演系所有的课程中,我最喜欢表演课。最初的喜欢来自新奇。
解放天性的课堂上,每个人要完成五分钟的动物角色表演。我对这堂课既期待又惶恐,脑子里各种各样反抗的声音在跳脚: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,像动物一样爬,太羞耻了”“演不好怎么办,会丢人的”“做领导的人,干这事不荒唐吗”……
老师的训导直击要害:
解放天性这堂课,阅历越多的人越难完成,应付社会带了很多年的面具,要摘下来是困难的。
孩子是最容易解放天性的,让他们演动物他们没有任何负担。解放天性的本质是放下杂念回归本心,不要想你是谁、能不能做好、别人怎么看,这些统统都是杂念。专注,把所有注意力放在角色上面,你自然而然就可以把它演好。
”醍醐灌顶!我决定试试。
我演了一只鸟,站在台上被全班同学注视,像没穿衣服一样窘迫难堪。站上来就没有后悔药,只能把心一横。好吧,专注!我想着我是一只鸟,关掉其他所有念头。我是一只小小鸟,蹦蹦跳跳捉虫吃,张开翅膀向天叫,抬起脚丫挠痒痒,敢有动物(同学)来偷袭,统统给它揍回去……
这是我成人以后在众人面前做过的最荒诞的事情,站在台上的五分钟是我渡过的最漫长的五分钟。当老师喊停的时候,我躺平在地上,开心地笑了。我摘掉了前半生长在脸上的社会面具,我感到了重生。
如果说解放天性是一次洗礼,那么毕业大戏就是一场颠覆。
毕业大戏是表演课最隆重的结业汇报,全班同学要正式登台完成一出话剧。我们只有四十五天来完成排练,并且不可以耽误其他科目的课程。
第一次彩排糟透了,没有人相信我们能完成这个任务。但老师(导演)对这些就怀疑像没听见,他做的事情只有一件:彩排、纠正、彩排、纠正,一遍一遍一次一次。
登台前的一个礼拜,导演带我们每天扎在剧场里,一个动作一个动作跟我们抠细节,我们换组休息,导演继续为下一组彩排。
站在舞台上谢幕的时候,我不得不相信我们创造了一个奇迹。我们坐在舞台边上等待着老师的点评,听到的一番话值得铭记终生:
别人甚至你们自己都认为演下这出戏不可能吧?但是你们也看到了,我们做到了。
导演系培养的是导演,我带你们走一遍,不是为了证明你们的演技,我是要让你们看到,导演的工作就是时时刻刻都要面对不可能。在所有人说不可能的时候,导演要坚持,把不可能变成可能。
”筹拍第一部短片的时候,我遇到了无数的至暗时刻,每每都会想起老师这番话。我的首部短片赢得了掌声与荣誉,在所有的荣誉中,最令我开怀的是获得电影节最佳导演的提名。
最佳导演,是唯一的,是自始自终在坚持的那个人才配拥有的荣光。
▲ Fang 导在啃一支笔。
做电影的五年,是我人生中最孤独的五年。
最初的孤独来自环境。闭关在家写作剧本成为生活的常态,很多天不与人交谈,张口说话词不达意,语言能力都蜕化了。接下来的孤独是朋友越来越少。
先是工作关系的伙伴退出视野,然后是一些看似朋友的人消失了,最后留下来的屈指可数却都是真朋友。他们关心的是我这个人,对我的身外之物毫无兴趣。我特别高兴光环散去时能拥有真朋友,这说明我做人做得还算成功。
最后的也是真正的孤独,来自内心。从职场转行创作,很多人说我“离经叛道”。起初我以为,只是职场人士这样看我,电影圈会理解我,渐渐地我发现,学商从商与修艺售艺都是主流路径,无论对于二者谁,我都是离经叛道的异类。
我极力解释试图被理解,而后我意识到,如此饥渴地想被理解是因为我内心的脆弱,我需要的是建立支撑自我的内在价值评价体系,而不是从别人的认同中获得安全感。一个人没有同类,依然可以走下去。内观,内省,自我评判。我决定向内而生。
电影是一个高度不确定的行业,没有人知道一个新人要花多少年才能拥有响亮的代表作。我以成为导演的初心接近电影,机遇使然从编剧起步,有幸跟随知名编剧为头部影视公司创作剧本,但依然无法规避行业的特质。
写了一半停掉的项目,写完了没有拍摄的项目,四年过去,没有一部作品最终呈现在荧幕上。第五年,我做了一个决定,我必须拍出我的第一部电影,以导演的身份。于是,我回归了校园。
就读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,我执导了生平第一部短片。当电影呈现在大荧幕上,影院里响起观众的掌声,我最大的感受竟然无关成败而是释怀。电影的神秘感在那一刻消失了,我居然觉得我可以放下了。我想我终于懂了那句话,“放不下的就要捡起来”。只有捡起来,才谈得上放下。
从电影学院毕业没多久,新冠疫情爆发。在武汉的至暗时刻,同学中的一位纪录片导演勇敢逆行,只身来到疫情的中心,扛起摄影机走进了病房。我真诚地羡慕他,拥有关乎生死也要去做的事情是幸福的。
我问自己,对我来说,拍电影是这样的事吗?
对电影最初的喜爱是原始的对美的感受,当我走进它视之为职业,我有了更大的野心。除了传达美,我更想通过它表达思想引发思考,影响观众乃至社会。
如果这是一份赖以谋生的职业,去完成制片方选定的题材是一个新导演工作的常态。坚持去表达,意味着放弃机会,意味着将收入拒之门外。如果不以之谋生?那么便拥有了自由。我豁然开朗。
做电影的五年,是我人生中最苦的五年。
报酬虽然一夜退回解放前,积蓄尚够衣食果腹算不得苦。全部的苦难来自精神。每一次创作都是榨干自己的过程,灵感来的时候神思泉涌,枯竭的时候几天也写不出一个字。自信也随着灵感的起伏躁动,就像坐上过山车,爬到巅峰飘飘欲仙,突然又猛跌下去一颗心悬到嗓子眼。
这个时候我才知道,之前的人生是多么苍白,那些职场里曾经的蝇营狗苟对内心带来的考验,充其量只能算洒狗血的偶像剧。不断地自我肯定自我否定,不断地将自信打碎再拼上,是我人生中最无助的经历,它与任何的世俗成就无关,是一场内心独自面对的战争。
这场战争的结果是,我从一名目的论者变成了一个过程派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我开始将目光从结果移开去关注过程,灵感的起落不再是煎熬,此中的喜悦、悲伤、兴奋、绝望……统统成为了体验,有觉知的观察情绪令感受变得精微,灵感随之打开新的维度,创作也呈现出更多丰满。
对过程的关注,不知不觉从工作延伸到了生活的各个角落。我开始求索更多的新鲜体验,对未知的恐惧变成了对未知的向往。
踏上偏僻的小径、打开不曾涉猎的歌单、探索科学无法解释的领域……我发现自己像变了一个人,更或者是人格中不曾释放的一面终于淋漓尽致的打开。离开职场投身电影,我曾以为此行只是追梦之旅,到此我方才觉醒,电影和梦想原来都只是过程,带我找到另一种自己的过程。
五年的电影时光,是我前半生最精彩的岁月。我很感激电影,它给了我梦想,更为我打开了一扇门,通往探索自我的未知。
我的前半生,是一场走出舒适区拥抱未知的冒险。我从保守、稳定、追求主流成功的学院派,走向好奇、随性、探索未知的野战军。我享受着在逻辑的左脑和艺术的右脑之间切换,用不同视角观察感受这个世界。我不知道我的下一站会是在哪里,但我充满好奇并且无比期待。
▲ 愿女性的坚强来自人格而不是遭遇。
作者写在后面:
这是一个崇尚社会成功学的时代,大部分人在追求主流所定义的成功。我曾经是主流中的一员,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活成了非主流。
我想以自己为例子,告诉这篇文章的有缘人,非主流也可以活得很美,每种存在都有它的意义。跟随主流与对错无关,选择大多数人做的事免遭争议,是人追寻安全感的本能。
主流,就像舒适区。离开舒适区的最初,我也会惊恐不安,像一只落单的小兽。当我靠并不结实的身体爬过了一座又一座山丘,我渐渐开始了解人的潜力和自己能力的边界,并因此相信,若一个人真正了解了自己,便再无须从主流中寻找依靠。
如果你也不安于主流,正在舒适区的边缘徘徊,希望这篇文章能为你带来勇气,勇敢的迈出第一步。
- END -
推荐阅读
2021 过半,我不再焦虑,因为我已经不再制定目标了
华章:我深层次的恐惧
各位读者们,一起在文末留言你的想法/故事吧!也欢迎点分享,给需要的朋友们呀。
因为公众号平台改变了推送规则,如果你还想如常看到我们的文章,记得点一下在看和星标哦,期待每个清晨和“不端不装,有趣有梦”的你相遇 :)
点“阅读原文”,加入“奴隶社会”朋友圈,诺言社区。